以為只有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的跨界車才會使用樸實謙厚的四汽缸引擎嗎？這三部復古改裝車對此頗有微言……
這些微言，你我有時只想站在山邊傾聽。駕駛樂趣大多數時候不是關乎駕駛嗎？可是有時候作壁上觀反而更妙，是以我打算用這個角度在歷史和具體層面說說銷魂引擎來去興替的故事。因為推陳出新就是好，不是嗎？所以大家應當感謝一下這份企盼明天會更好的心態。舉例說，大家過去幾年不是滿心雀躍企盼T.50的4.0公升告士禾夫V12嗎？早在我形容這是「歷來見識過最好的街車引擎」之前，大家已經聽過它的心跳聲，為其技術規格陶醉不已，如今終於得見它修成正果。雖然我很討厭這樣說，但這款V12引擎終有一天也會逝去，與圖中三部車藏在工整引擎艙內的陳年機械心臟殊途同歸。
我此刻卻有幸聞得它們捲土重來，實實在在地捲土重來。最初只聽得遠方有陣陣嗥叫聲乘着強風穿透搖曳樹梢而至，咬牙切齒的機械聲浪直湧至兩個彎外時終於變得較為清晰雄壯。我很清楚這兩個彎，所以單憑抑揚頓挫的聲浪就知道引擎正在積極回應油門動作，下一刻便見到Escort怒髮衝冠挾着咄咄逼人的剛烈拳風闖進視野，彷彿一邊怒喝「看你往哪裏逃」，一邊殺將過來誓要用鐵頭功把你撞飛，嗓門之大與車身尺寸顯得格格不入，令人難以相信雙眼圓滾滾一副傻相的車頭居然藏着這麼吵鬧的引擎。
響似瘋狂氣笛在眼前一掠而過時，車尾用力蹲下把金色小車輪牢牢壓向輪拱的姿態亦很惹笑。這股聲浪幾乎瞬即減弱，因為來似驚雷去如風本來就是傑出引擎的另一特色。我的意思是現今汽車的排氣聲浪莫不裝模作樣假惺惺，可是歧管和盤頂直接鼓動如浪湧至的進氣樂聲呀，那才是引擎聲浪真髓所在。
事實上這種妙韻現已失傳，因為現今引擎必須對空氣做許多功夫才讓其進入燃燒室（離開燃燒室後的處理手續甚或更多），導致聲浪弱似貧血。於是不得不用各種方法強化聲效，譬如將聲浪導入車廂，或者安裝矯流板和旁通閥，希望奏出高潮叠起的樂聲（儘管這種希望大多很渺茫）。
無論汽缸多或少，我覺得現今引擎無一能夠發出這部Escort勝似鬼哭神號的進氣聲浪。不過姑且讓我們暫時揮別聲浪席卷下一個威爾斯山谷的Escort，首先交代一下為何安排這三部車聚首一堂。有此安排，原因並非單單關乎聲浪，而是關乎引擎本身，尤其是芸芸引擎之中最樸實的四汽缸系統。
毋須在下多言，大家想必知道四汽缸是一般汽車常用的引擎格式。所謂一般，就是指那些尚未電氣化、僅靠汽油動力行走的汽車。不過這個通例並非恆常不變，因為現代汽車變得愈來愈大愈重（變得更乾淨安全也是事實），引擎亦因此愈來愈大愈重。所以真正銷魂的四汽缸引擎，大約十年前已隨着最後一代自然吸氣Civic Type R絕跡江湖。
時至今日，高性能四汽缸引擎大致上已被業界棄如敝屣。誠然，保時捷曾經為718炮製渦輪增壓平臥對向四汽缸引擎，但唱功較諸之前所用的六汽缸流於粗疏軟弱。豐田GR86陣中確有自然吸氣2.4公升四汽缸，但這款引擎博得人們欣賞的原因並非歌聲悅耳，而是動人反應和非凡魅力。如是者左減右扣，目前堪稱活潑動人的四汽缸引擎大概只剩下平治AMG A45 S車頭內藏的複雜動力系統。這款平治可能也是目前唯一真正發揚四汽缸精髓的汽車，並非因為引擎艙容不下六汽缸、廢排較低或者所屬車系本來就有四汽缸引擎，正好可以用特大渦輪增壓器加強火力才退而求其次採用四汽缸引擎。我們如今往往傾向鄙視四汽缸，注意力往往偏向那些利用更大容積或者奇特汽缸格式追求驚天性能的引擎，其實活力充沛的四汽缸引擎才是推動世界如常運轉的主力。所以我希望跟大家說說這三部車的故事，以下就從福特Escort談起吧。
話說七零年代，花錢求快活和賽車運動之間的屏障薄似紙。是時也，福特拜託告士禾夫為Escort開發一款拚勁十足的新引擎，務求在性能上超越蓮花用福特汽缸體開發的雙凸輪軸直四（江湖上通稱Lotus-Ford Twin Cam）。主要從事賽車引擎開發的告士禾夫，於是把著名F1賽車引擎DFV V8所用盤頂安裝到福特1.6 Kent引擎的鑄鐵汽缸體上，由是煉成了120bhp的BDA引擎（BD代表belt-drive，A代表第一號）。
隨着福特將之投入越野賽，後續開發工作亦正式起飛。事實上自從1969年有關計劃開展後，BD引擎的開發工作直到1986年都不曾中止過。當年RS200 Group B賽車所用的引擎，基本上就是BD引擎的1.8公升渦輪增壓版，不過BD引擎的全盛時期始終乃七零年代中。圖中所見的MkI Escort便採用了BDG引擎，容積2.0公升，動用了Jenvey油門體、現代化燃油噴注技術和ECU，最大馬力250bhp，引擎直到9,000rpm才會自動截油。
製作這部Escort的MST cars，是威爾斯成名多年的越野零件生產商。由於手上有齊所需零件和技術心得，他們決定從零開始製作整部車，完成品的車牌因此採用英國2001年實施的新格式，改裝手法亦講究駕駛感受多於重現舊日風味。是以車廂不但沒有把電子屏幕摒諸門外，甚至還支援藍牙呢！不過車廂整體設計仍然以催促你大展拳腳為要，深似鐵鑊的軚盤恍如直撲你面前撩交打，桶座令你向後傾斜的背部挺得直又直，隨時準備好大戰三百回合。你可以用越野賽車的操縱手法駕駛它，一邊用擒拿手飛快轉檔，一邊用混元霹靂手把它甩來甩去。因為這傢伙是欠打，十分喜歡受盡折磨。你會感覺到它是那種唯有用溫柔手法駕駛才會出問題的汽車，你亦永遠不會對它溫柔客氣，因為毫不留力鞭策Escort的致癮毒性在江湖上堪稱數一數二。
轉向快狠準，波棍機械感令人嘖嘖稱奇，前懸掛比大後方堅挺則有利車手快捷準確地擺佈車頭，然後利用車尾易受挑釁的轉向過多傾向橫掃彎角，加上坐鎮大前方的BDG吼聲震天，試問車手焉能不積極響應。
談到這裏，也是時候把時光推回更早之前的六零年代中。當時保時捷打算停產356，但這一停會導致體型較大又昂貴的六汽缸911下邊出現一個大空缺。於是廠方想到把356的平臥對向四汽缸引擎移植到911身上，變出一個叫912的型號。不過912配備Solex化油器的四汽缸引擎壓縮比較低，馬力因此降低了5bhp（從95bhp減至90bhp），好處是扭力在較低轉速湧現。912在1965年甫推出便大受歡迎，在四年之間累計生產了32,000部，銷量超越911，後來卻因為生產線要撥給保時捷與福士合資的新計劃而在1969年停產。新計劃所促成的中置引擎914，實質上就是912的接班人。
圖中保時捷所用的四汽缸引擎，源頭可以追溯至差不多距今百年前的三零年代福士平臥對向四汽缸設計，匈牙利公司Kamm Manufaktur的改造功夫卻十分先進。他們保留了汽缸體的基本設計，透過擴大汽缸直徑和活塞行程把容積增至2.0公升，再加入燃料噴注技術和油門體，結果轉速得以超越7,000rpm，馬力達到190bhp。
不過引擎古老是很難掩飾的事實，譬如低速運轉時，車手可以清晰感覺到汽缸斷續起伏的脈象，一舉一動彷彿相當費勁，不像另外兩部車那麼積極進取。可是一旦超過5,000rpm，便會用GT3那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搗7,000rpm觸動截油功能，引擎脈搏聲在轉速壓縮之下亦變得暢快連貫，感覺上更似我們所知所愛的平臥對向六汽缸。
這是Kamm製作的第一部原型912C，機件難免有點不搭調。舉例說，這副引擎在高轉速區最為開心快活，卻因為五前速波箱齒比闊似GT車而很難運用這種高轉特性。此外，懸掛彈簧有需要多練軟功，下盤動作目前流於生硬死板，沒有足夠行程讓TracTive可變懸掛發揮本領。然而拜大量運用碳纖維和其他瘦身功夫所賜，體重只有750kg的912C舞起來倒是身輕如燕。Kamm創辦人Miklós Kázmér指出這副四汽缸引擎較諸六汽缸輕了120kg，而且這些重量本來大多落在後軸那邊，意即這一減對車架平衡產生了很有趣的作用，入彎敏銳之餘，後輪猶能緊隨前輪軌跡，不像舊型911因為頭輕尾重而難於駕馭。
保時捷也許是平臥對向引擎的同義詞，但愛快也有一套獨門引擎絕技——雙火嘴。須知在每個汽缸安裝兩支火嘴，佈局之難難若登天，卻有利燃料以更稀薄的狀態迅速燃燒殆盡。Twin spark最初是愛快1914年為10/60 GP賽車開發的技術，在當時是一個超前時代的技術概念。後來愛快賽車部門Autodelta在1960年代復興了這一構思，利用更大型的化油器和Twinplug系統提升1600雙凸輪軸引擎威力，令馬力從105bhp暴增至170bhp。嬌小玲瓏的Series 105 Giulia就是仗着這款引擎在房車賽大放異彩，GTA街道版的馬力雖然降至113bhp，卻憑着鎂合金輪圈、塑膠車窗和車身鑲板用鋁不用鋼而成為體重不外乎740kg的罕見尤物。
Alfaholics GTA-R的靈感正是來自這款愛快街車，所用Twin Spark引擎更擴大了汽缸直徑和活塞行程，容積現已增至2.3公升，力能產生240bhp和27.7kgm，結果GTA-R身上每一寸都饒富六零年代正宗愛快賽車風味。你會發覺自己坐在車架大後方，屁股幾乎落在後輪軸上，上半身得以輕鬆靠在桶形椅背內。軚盤和波棍雙雙伸向你那方，引擎點火過程十分暢順，幾乎沒有透露聲浪會隨着轉速上升而變得刺耳的端倪。
歡迎來到高度致癮的駕駛天地。這部愛快頃刻之間便會勾掉你魂魄死不放手，從此將你的人生劃分為「駕駛Alfaholics GTA-R之前的我」和「已見識過Alfaholics GTA-R的我」。這部車的最大特點在於鬥志昂揚，無論路直路彎都幹勁十足，疾似鬥牛犬的入彎身手和三四波之間的變招反應都足以證明它拚勁十足。引擎尤其令人流連忘返，整部車彷彿被無窮無盡的聲浪、振動、反應和爪勁滲透全身。這副小小四汽缸引擎的醉人程度和豐富質感，實在堪與意大利任何一副多汽缸傑作引擎相提並論。
無論日子多沉悶，這種駕駛滋味總能讓你豁然開朗，而且這三部車都能夠做到這一點。它們的車身細小狹窄，所以我們得以在威爾斯沼地列隊而行，同時每一部車猶能有足夠空間施展身手，重量輕盈則代表它們能夠使出神乎其技的身法。不過這三部車並不適合長途駕駛，Escort尤其可免則免。因為它只想在郊區衝鋒陷陣，經常令車手咬緊牙關雙眼瞪到好似法國越野泰斗Gilles Panizzi那麼大。買家有興趣的話，MST還備有重量減輕100kg的碳纖維車身和馬力提升100bhp的Millington Diamond引擎，難以置信吧。這部Escort劃破威爾斯的氣勢勁似天兵，13吋車輪在路上龍飛鳳舞恍似撐艇，只不過缺少了碎石機關槍般亂掃車底的越野效果。愛快速度並不遜於Escort，但功夫較為細膩，較有修養，雙凸輪軸四汽缸的唱腔較有音樂感，信息回饋更豐富，用平常心駕駛反而有更深體會。
Escort和GTA-R天才橫溢，製作者都是經過數十年耕耘和試錯而得以入其堂奧的老字號。912C對本身意義和目的沒有那麼清晰的觀念，時間也許終會揭露它的真正價值，但目前只能說它好似某人構思的終極912，而不是發揚原著精神的升級版，車手必須努力維繫車速，回報卻未如另外兩部車豐厚。
無論如何，好一個三重唱組合呀！我們停在路旁打開它們工整樸素的引擎艙，像鞠躬一樣彎身打量引擎，不時讚嘆艙內沒有諸多喉管、膠蓋和電線左穿右插，為這些出身寒微卻活得精彩的四汽缸引擎額手稱慶。當然，它們的價錢絕不寒微，裝備齊全的GTA-R大約索價45萬鎊，碳纖維外殼的Kamm 912C只是比之便宜10萬鎊。Escort則介乎兩者之間，相比之下似乎物超所值。它們貴似超跑，速度卻遠遜超跑，但有所謂嗎？這些四汽缸引擎比五十萬鎊以內的任何汽車都更用心更有靈魂，歌聲、魅力和熱情都更迷人。何況你未必一定要買一部方知其樂，光是站在山邊已經可以大飽耳福。
Words: Ollie Marriage /Photography: Mark Riccioni /Translation: 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