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是SUV精神上的故鄉，農夫車在當地大行其道，不過王位被其篡奪的傳統旅行車其實依然存在着一班忠心熱情的追隨者……如果你知道去哪裏找他們的話。
話說1910年代，汽車在交通運輸界不過是一個勇敢新丁。那時候在英國或美國境內想去相當遠的地方，你會乘搭火車。而為了把資產階級和他們從老家帶來的行李送往火車站，有些公司想到把較為四四方方的車身裝到簡陋的汽車車架上。
英國人很合乎邏輯地把這些擔擔抬抬的車輛喚作estate car，美國人則稱之為depot hack，後來漸漸蛻變成station wagon，於是乎同一種東西在兩個語言共通的國家之間便出現了截然不同的稱呼。正如你叫番茄「吐may圖」，我叫旅行車estate，褲子該叫trousers不叫pants。
旅行車在隨後一個世紀的大部分時間克盡己職，既是一件工具，又是家庭寵兒，一直忠心耿耿地接送你和老婆仔女以及他們需要的任何東西往返甲乙兩地。其間尾箱有的變大，有的變小；有些增加了車門和座椅，有些則拆之可也，但旅行車用處多多的才華始終不減當年，簡直好似車壇上的瑞士軍刀，儘管美國這邊的情況並非如此。
在美國這個SUV淘金熱的發祥地，旅行車自從1990年代初便四面楚歌。曾幾何時，從AMC、奧士無比、Plymouth至到潘迪，美國汽車生產商無不備有旅行車型號，但上述品牌如今竟已不復存在。那麼你知道標域、佳特力、雪佛蘭、佳士拿、福特、道濟和林肯今天加起來有多少個旅行車型號嗎？沒有，一個也沒有，可見美式旅行車已經山窮水盡。
如果你在美國擁戴這些車頂特別長的汽車，肯定是怪人一個。君不見就連怪獸家長也懶得譏笑旅行車，改為恥笑富豪XC90和佳士拿重拾青春的minivan。所以在美國渴求這種被歐洲人視作理所當然的汽車，這樣的你只可能是怪人一個。
我喜歡稀奇古怪的汽車次文化，喜歡那些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死忠支持者。所以聞得奧迪打算在三藩市發表速度更高的RS6 Avant進化版時心生一計，決定邀約幾位西岸最一往無悔的旅行車痴找個安全地方聚一聚。這個安全地方原來就在奧克蘭北面某個位於橫街的停車場，奧克蘭則是當地廣為人知的偷車城，車輛失竊之猖獗在國內首屈一指，小弟卻對此懵然不知，真該煨。
去美國會一會這班車痴的主意，其實早在2019年秋現役RS6問世時便開始醞釀。那時候奧迪決定變陣，宣佈592bhp的新型雙渦輪增壓怪物將會運銷美國，RS6 Avant就此成為奧迪旅行車絕跡美國廿年後的回歸第一炮。當時我有幸把運抵美國的第一部RS6 Avant從船上開到陸地，有關方面還安排了一些類似舊生聚會的活動。反正COVID爆疫，縱使想為RS辦一場彩帶滿天飄的大遊行也辦不成。
時光一轉來到2023年夏，此刻的我正在駕駛一部全身黑似墨斗的RS6 Performance徐徐通過金門大橋，畢竟遲到總好過冇到。RS6 Performance是取代標準型RS6的型號，火力自然較猛，4.0公升V8換裝了增壓力更高的大型渦輪增壓器，動力得以提升至621bhp，0-100km/h比舊版RS6的3.4秒快了0.2秒。
輻條幼細的22吋深盤型輪圈不但養眼，每一個更令車身重量下降了5kg，對乘坐舒適性大有裨益，車頭隔艙壁拆掉8kg隔音物料則有利V8聲浪滲透悉心裝潢的車廂。所以大家及時行樂吧，因為下一代RS6將會電氣化。
Performance並沒有整色整水貼上特色徽章或牌匾大肆宣揚自己是RS6最精彩的絕唱，座椅包圍力之弱依舊罪不容赦，唯有從匝道駛離101公路時腳指用力一按半開油門方能察覺V8低吟聲的確比以前響了那麼一點點。你覺得很難理解Performance憑甚麼加價1.5萬鎊索要110,000鎊嗎？我何嘗不是。
答案終於在第二天浮現。這天行程是離開市區，沿着比較暢通的蜿蜒道路進入納帕郡山區，途上可見這部RS6的身手果有潑辣一面。奧迪終於克服了主動式後差速謹小慎微的過度保護意識，為這部RS6注入了一抹暴徒色彩。舞起來雖然不若M3 Touring那麼龍飛鳳舞，但也不是傾向推頭的戰車。我們今天終於見識到一款樣樣皆能的RS6了。
為了好好欣賞通過三藩市地區的沿途風光，我選用了RS6最舒適的模式。有美國最曲折街道之稱的Lombard Street果然無負九曲花街之名。用兩噸重的蓋世旅行車模仿《渾身是胆》主角Frank Bullitt衝上斜坡的不朽場面嗎？已經順利完成喇老友。有惡魔島之稱的Alcatraz？只是遙遙望過，請恕在下有約要赴。
沿着奧克蘭灣大橋東行，你會來到一個叫愛莫利維爾（Emeryville）的古怪地方。《反斗奇兵》、《超人特工隊》和《海底奇兵》背後的動畫製作室Pixar就是扎根於此，由Steve Jobs設計，門外放有一盞巨型枱燈吉祥物的總部就位於一條毫不起眼的街道上，附近還有一間不知名的汽車酒店和面積偌大的宜家分店。
在街角不遠處外，你會找到一座叫Fantasy Junction的單層建築物，名稱乍聽好像虛構故事中Island of Sodor的脫衣舞廳，其實Fantasy Junction是一家珍品老爺車經銷店，店內除了數之不盡的911和E-Type，還有Aston Martin和Lola賽車、一部GT40、一部戰前賓利、多部愛快和Corvette，甚至有一部天下間僅此一輛的瑪莎拉蒂Indianapolis Coupe（索價140萬美元）。喔，還有一部富豪。
我之所以拜訪Fantasy Junction，就是因為這部富豪。話說在網上尋找一個友善場地招呼旅行車迷時，我碰巧發現這家店在眾多意大利名車之外居然有一部富豪V70R。原來那部富豪屬於店內一位叫Spencer的員工所有，而且他很樂意借出停車場招呼同好。
我在此必須十分鄭重地向Avants.com的Adam Cramer說一聲謝。他是我從IG找到的汽車發燒友活動搞手，一年一度的Pacific Northwest Wagonfest便是他組織的活動之一。他動用了自己珍藏的旅行車迷花名冊，打算找四五位願意在星期四犧牲下午時間的車主，去汽車盜竊黑點附近的地方與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會面，結果出席的車主居然有十位。愛好者？說是狂熱分子似乎更合適。
他們很早便來到會場。場上有兩部與黑煞RS6份屬同門，但貌似比較友善的奧迪S4，另外有兩部身上滿佈鍍鉻裝飾的1950年代末美國旅行車。咿？那部不是《捉鬼敢死隊》的捉鬼車嗎？此外還有一部monster truck。那麼以下讓我為大家介紹一下這班發燒友吧。
現已退休的Henry正忙於向我展示那些介紹其深愛雪佛蘭Bel-Air的報道，因為他的愛車是車展常客。「幾乎每個週末我都會開它去出席大小活動。」他微笑道：「我只需跟着較為年輕的與會者走，因為他們會幫我帶路，告訴我『跟着我們走吧，別要走失啊』。」英國人的靦腆天性使然，我不好意思問他貴庚。後來他的其中一位朋友說漏了嘴，原來Henry的年紀比他那部1956年雪佛蘭還要大。
「這部車在1988至1998年間一直擺放在我家門前車道。」Henry說明道。他拜託了汽車和電單車改裝商Cole Foster「幫它恢復性能，但你看看這番成果吧」。這部Bel-Air無可挑剔，引擎艙簡直巧奪天工令人神為之奪。他還催促我轉去車尾打開分割式尾門卸下一箱箱剪報，分享一下雪佛蘭老兵與新一代車迷神交的樂趣。
這班旅行車迷來自各行各業，各有所好。Tesla工程師Khoa便最喜歡奧迪Avant，他和太太Melissa名下共有五部之多。所以發覺難以取捨帶哪一部出席時，他和太太決定各開一部赴會，其中之一是近乎百分百原裝的黃色車，另一部是非常風騷、氣壓式懸掛十分貼地的紫色車，他們的孩子在父母「發車瘟」時還顯得非常有耐性呢。
「我加入這個行列時，是這款奧迪的追隨者。」Khoa解釋道：「由於拉闊了車身，它在美國是家喻戶曉的汽車。」我對搔首弄姿的汽車一向興趣不大，但加州斜陽（和一位藝高人膽大的車主）似乎令我有所改善，不禁欣賞起Khoa那份漫不經心的豁達改裝心態。「這部車旨在公路巡航，所用BBS LM輪圈並非特別大，只是升級至RS6渦輪增壓一樣。」
撇開芥醬黃色車身不談，他的太座喜歡比較含蓄的家用車。Melissa的S4只是稍為降低了離地距，車頂扛着一個流線型行李箱。「這部車原本是我兒子的，但我真的喜歡它，所以算是據為己有吧。」做媽媽的果然挑通眼眉。
奧迪超級旅行車的元老級代表則有一部RS2 Avant。嗜飲淡啤酒的Kirk把它形容為自己的夢想汽車，由於心急如焚好想盡快擁有這部車，他居然未曾見過實物便拍板交易，更在雪中一舉踏破了三個州把車開回家。「那次行程妙到極，不啻quattro四驅的至高體驗。」他咧嘴笑道。有此大膽行徑似乎並不出奇，因為阿Kirk本來就有點癲癲喪喪，這次便開了十四個鐘頭車從西雅圖來此赴會，還說服了朋友代他把RS2開過來，因為阿Kirk自己要忙於照料那部Quattromog。
「我真的很喜歡傻呼呼的改裝計劃，孩子出世前便夢想過擁有一部懸掛特別高的奧迪。」他解釋道：「在她（RS2）機件故障期間，我們需要找地方安置那些座椅，於是我找來一部引擎損毀的報廢車。」後來這部廢車換了新引擎和特製長行程懸掛，由是變成世上最粗壯的A4，身上除了裝有大型防撞欄、絞盤和掛在車頂的喪屍碎骨斧，還有許多探險留下的疤痕戰績，簡直是精彩絕倫的怪傑。唯有在一個毋須年年驗車的國家，你才有可能用這種車作為一家人的代步工具。
原屬某位老奶奶所有的雪佛蘭Malibu也是一絕。現任車主Andrew提到這部車換了引擎後擁有堪比麥拿侖超跑的700bhp時，語氣實在太稀鬆平常，所以看見我吃驚到幾乎當場暈倒時顯得非常錯愕。「原本擁有它的老太太去任何地方都會帶着一本駕駛日誌，詳細記錄自己去過哪裏，入了多少汽油，花了多少油錢。不過這部車需要提升一下性能，於是我們保留了本來的銅綠色車身，在車身下面裝上一副Speedtech新車架、LT4 V8和十前速自動波箱，所以快到曉飛。」
散會後開着這部原屬某人祖母的老爺車離開時，他在燈位便以勁似雷霆的氣勢絕塵而去，在在證明所言不虛。這部老爺車真可謂低調高手的完美示範，殺氣外露的RS6黑煞根本沒有可能像這部實力足以折服超跑的Malibu那樣避人耳目。
你若喜歡外向個性，應該會很喜歡Adam。這位身穿夏威夷恤握手有力的老兄，這天帶來了一部頭頂滑浪板，身長5.8m「家中車房幾乎放不下」的標域。他引以自豪的快樂之源，正是這部1960年LeSabre海灘巡洋艦。在此必須強調，經常有人誤把LeSabre當作《捉鬼敢死隊》的Ecto-1，其實片中所用的是佳特力。不過你家附近若有大浪出現，你會找誰幫忙呢？
「新澤西有位仁兄用它交換我的1936年道濟。當它送抵我家時，我便決定造一部beach cruiser。」這部車體型非常偉岸，散發着美國汽車設計在國家經濟、政治和科技發展一片好景之下，帶領全球發其無限藍天白雲好夢的時代氣息。
不過這次聚會上最合我眼緣的作品，還是Jay Ward的豌豆綠潘迪Safari。阿Jay是對面馬路Pixar的創意特許經營事務總監，所以我問他這部個性如此出眾的雙門旅行車為何沒有在《反斗車王》擔演一角。「買這部車時，我正在參與《五星級大鼠》，但《反斗車王》也有好些很cool的hot rod改裝車和大量令人回味的五零年代汽車元素。」阿Jay買下這部Safari時，車身的鏽蝕程度勝似廢鐵，適逢當時他的家庭正在開枝散葉，所以花了三年時間悉心翻新這部車。其間不時在eBay競投後備零件，並且參考了好些他形容為旅行車「網絡」的秘聞。「這款旅行車當年僅僅生產了1,292部，就1950年代的通用汽車而言是個微不足道的數目。」
RS6引人入勝的地方，在超級旅行車光譜上屬於較為現代的一端，Steven和兒子帶來的佳特力CTS-V Sport Wagon亦不遑多讓，因為它大概是美國速度最高的絕代旅行車，實際上就是一部搭載了Corvette ZR1 V8引擎（經過重新調整），外形醒目能夠吞下一整個衣櫃的旅行車。Steven說他去經銷店時本來想買房車版，「但世上最好的營業員把它介紹給我，我根本無法相信世上竟然有這麼漂亮的汽車。那位營業員還傷心欲絕，說自己會十分懷念每天都見到這部車的日子。」
Sebastian也偏好大隱隱於市，他那部低調得來賞心悅目的原裝E55 AMG便是如假包換的低調高手。「我會開它去內華達山脈玩飛蠅釣，在後座過夜。」他說道：「它有82.9kgm扭力，我簡直崇拜這部車，每次進出車廂都會喜上眉梢。」這部E55的風味，與標榜外形囂張滿載混能、觸覺反饋等等技術的當代AMG大異其趣，所用車輪按現今標準來說簡直細小到搞笑。可是前有V8派對，後有大量行李空間，豈不妙哉。
隨着太陽沒入海灣，傍晚繁忙交通的聲浪逐漸減退，我們站在一起大喝成份可疑的碳酸飲料，心照不宣地陶醉於眼前形態不一的樸實旅行車，然後逐一握手道別，各自出發向世人宣揚這天的美事。數量不敵SUV？的確是這樣，但SUV只是潮流，尚未成為一種文化。需要在車尾放一些無謂東西嗎？我無法自欺欺人，只能老實回答自己很喜歡大尾箱。
Words: Ollie Kew / Pictures: Webb Bland / Translation: Tony